狠的心呀!” 小公子又笑了,道:“我好狠的心?你难道忘了是谁伤了他的吗?是你狠心?还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是我狠心?” 沈璧君全身都颤抖起来,道:“你眼看他的伤口在溃烂,为什么不为他医 治?……” 小公子叹道:“他处处为你着想,为了救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但他对 我呢?一瞧见我,就恨不得要我的命。” 她叹了口气,道:“他对我只要对你一半那么好,我就算自己挨一千刀、一万 刀,也舍不得伤他—根毫发,可是现在,杀他的人却是你,你还有脸要我为他医治? 我真不懂这句活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来的?” 沈璧君嘶声道:“你不肯救他也罢,为什么还要他喝酒?要他吃这些海味鱼 虾?” 小公子道:“那又有什么不好?我就是因为对他好,知道他喜欢喝酒,就去找最 好的酒来,知道他好吃,就为他准备最新鲜的海味,就算是世上最体贴的妻子,对 她的丈夫也不过如此了,是不是?” 沈璧君道:“但你明明知道酒和鱼虾都是发的,受伤的最沾不得这些东西,否 则伤口一定会溃烂,你明明是在害他!” 小公子淡淡道:“我只知道我并没有伤他,只知道给他吃最好的东西,喝最好 的酒,别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璧君牙齿打战,连话都说不出了。 ?萧十一郎一直在凝注着她,那双久已失却神采的眼睛,也不知为了什么突然又 明亮了起来, 直到这时,他才笑了,柔声道:“一个人活着,只要活得开心,少活几天又有 何妨?长命的人难道就比短命的快活?有的人活得越久越痛苦,这种人岂非生不如死? 只要能快快乐乐地活一天,岂非也比在痛苦中活一百年有意义得多。” 小公子拍子笑道:“不错,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萧十一郎果然不愧为 萧十一郎!若为了一点伤口,就连酒都不敢喝了,那他就不是萧十一郎了!” ?她轻抚着萧十一郎的脸,柔声道:“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会好好地待你,尽 力想法子令你快乐,无论你要什么,无论你想到哪里去,我都答应你。” 萧十一郎微笑着,道:“你真对我这么好?” 小公子道:“当然是真的,只要瞧见你快乐,我也就开心了。” 她遥望着西方的晚雾,柔声接着道:“我只希望你能多活些日子,能多活几天 也好……” ?晚霞绚丽。 但这也只不过是说:黑暗已经不远了。 ?沈璧君望着夕阳下的无边美景,又不禁泪落如雨。 萧十一郎神思也似飞到了远方,缓缓道:“我既不是诗人,也不是名士,只不 过是个在荒野中长大的野孩予,在我眼中看来,世上最美丽的地方,就是那无边无 际的旷野,寸草不生的荒山,就连那漫山遍野的沼气毒潭,也比世上的所有的花朵 都可爱得多。” 小公子失笑道:“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连想法也和别人完全不同。” 萧十一郎笑道:“就因为我是个怪人,所以你才会喜欢我,是么?” 小公子伏在他膝上,柔声道:“一点也不错,所以我无论什么事都依你。你若 真想到那种地方去,我们现在就走。” 萧十一郎长长吐出口气,道:“只要我能再回到那里,就算立刻死了,也没什 么关系。” 小公子道:“好,我答应你,我一定让你活着回到那里,然后...” 萧十一郎打断了她的话,悠悠道:“然后再死在那里,是么?。” 穷山,恶谷。 山谷间弥漫着杀人的瘴气。 谎言必定动听,毒如蛇蝎的女人必是人间绝色,致命的毒药往往甜如蜜杀人的 桃花瘴也正是奇幻绚丽,令人目眩神述。 但忠言必逆耳,良药也是苦口的。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这就是“造化弄人”?还是上天有意在试探人类的良知? 沈璧君想不通这道理。 ?若说天道是最公平的,为什么往往令好人都坎坷终生、受尽拆磨,坏人却往往 能享尽荣华富贵? 若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为什么小公子这种人却能逍遥自在活下去,萧十 一郎反得死! 后面是寸草不生的峭壁,前面是深不可测的绝壑。 萧十一郎嘴里又在低低哼着那首歌,亦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听来,曲调显得更 凄凉、更悲壮、也更寂寞, 但他的神色却是平静的,就仿佛流浪天涯的游子,终于又回到了家乡。 小公子一直在凝视着他,忍不住问道:“你真是在这地方长大的么?” 萧十一郎道:“嗯!” 小公子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要在这种地方活下去,可真不容易。” 萧十一郎嘴里忽然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悠悠道:“活着本就比死因难得 多。” 小公子眼波流动,道:“但千古艰难唯一死,死,有时也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容 易。”萧十一郎道:“只有那些不想死的人,才会觉得死很苦。”小公子眨着 眼,笑道:“你难道真想死?我倒不信。” 萧十一郎淡淡道:“老实说,我根本没有仔细去想过,根本就不如道自己是想 死,还是想活?”小公子缓缓道:“但死既然是那么方便的事,你若真想死,又怎 会活到现在?”萧十一郎不说话了。 ?小公子笑了笑,道:“你还想再往上面走么?看来这里已经像是路的尽头,再 也走不上去了。” 萧十一郎沉默了很久,喃喃道:“不错.这里明明已到了尽头,我为什么还要 想往上走?……真的,我为什么还要想往上走。….” 他忽然向小公子笑了笑,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站一会儿,想想小时候的 事。”小公子道:“你站不站得稳?” 萧十一郎道:“你为何不让我试试?” 小公子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放开了扶着他的手,笑道:“小心些呀!莫要掉下 去了,连尸首都找不着,活着的萧十一郎我虽然见过了,但死了的萧十一郎是什么 样子,我也想瞧瞧的。” 萧十一郎笑道:“死人虽比活人听话,但却一定没有活人好看,你若瞧见,只 怕会变得讨厌我了,我何必让你讨厌呢?” 他又回头向沈璧君笑了笑,忽然跃身向那深不可测的绝壑中跳了下去…… ?沈璧君全身都凉透了。 萧十一郎果然是存心来这里死的!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这声音就像是霹雳,一声声在她耳边响着! “他死了,我却还有脸活着…。·我怎么对得起他?我又能活多久?还有谁会来 救我…。.” 想到小公子的手段,沈璧君再也不想别的,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扶着她的 人,也纵身跳入了那万丈绝壑中。 ?奇怪的是,在她临死的时候,竟没有想到连城璧。 她也不想想自己死了后,连城璧会怎么样? 难道连城璧就不会为她悲伤? ?小公子站在峭壁边,垂首望着那迷漫在绝壑中的沼气和毒瘴,面上连一点表情 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拾起一块很大的石头,抛了下去。 又过了很久,才听到下面传上来“卟通”一响。 小公子面上这才露一丝微笑。 她笑得仍然是那么天真,那么可爱,就像是个小孩子…… 死,有时的确也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沈璧君居然还是没有死。她跳下来的时候,很快就晕了过去,并没有觉得痛 苦。 她醒来时才痛苦。 绝壑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没有树木、没有花草、没有生命!有的只是 湿泥、臭水和迷雾般的沼气, 沈璧君整个人都已被浸入泥水中。 但她却没有沉下去,因为这沼泽简直就像是一大盆浆糊,也正因为这个缘故, 所以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了下来却没有摔死。 最奇怪的是,她整个人泡在这种湿泥臭水中,非但一点也不难受,反而觉得很 舒服,就连足踝上的伤口都似已不疼了。 这沼泽中的泥水竟似有种神奇的力量.能减轻人的痛苦。沈璧君惊异里,忽 然想起了萧十一郎对她说的故事! “我曾经看到过一匹狼,被山猫咬得重伤之后,竟跃入一个沼泽中去,那时我 还以为它是在找自己的坟墓,谁知它在那沼泽中躺了两天,反而活了,原来它早已 知道有许多种药草是腐烂在那沼泽里,能治好它的伤势;它早已知道该如何照顾自 己。”沈璧君的心跳了起来。 她耳旁似又响起了萧十一郎那低沉的语声,在慢慢地告诉她:“其实人也和野 兽一样,若没有别人照顾,就只好自己照顾自己了……” ?难道这沼泽就是那匹狼逃来治伤的地方? 这沼泽既能治好那狼的伤,是否也能治好萧十一郎的伤? ?虽然这里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穷山绝壑,虽然四面都瞧不到一样有生命之 物,虽然她的人还浸在又脏又臭的泥水中,虽然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去?虽然 她就算能活下去,也未必能走出这绝壑,但沈璧君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如此开心、 如此兴奋过。 因为她知道萧十一郎必定也还没有死! 她本来几乎已忍不住要大声呼唤起来,但一想到小公子可能还在上面听着,就 只有闭住了嘴。 ?她只有在心里呼唤着:“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你在哪里?” 只要还能看到萧十一郧,所有的牺牲都值得,所有的痛苦也都能忍受了。 她挣扎着,划动手脚,想将头抬高些。 ?她确信萧十一郎必定也在附近,她希望能看到他。 只要能看到他,她就不会再觉得寂寞、绝望、无助…。. ?谁知她不动还好些,这一动她身子反而更向下沉陷。 泥沼浓而粘.表面有种张力,所以她虽然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也并没有完 全陷入泥沼中。 现在她一挣扎,泥沼中就仿佛有种可怕的力量在将她往下拖,她挣扎得越厉 害,陷落得越快 忽然间,她全身都已陷入泥沼中,呼吸也立刻困难起来,浓而粘的泥水就像是 一双魔手,已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只要再往下陷落一两寸,口鼻就要陷入泥沼中。 现在她就算还想呼喊,也喊不出声音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只知道那最多也只是片刻间的事了。 她本已决心想死的,现在却全心全意的希望能再多活片刻。 若能再多活片刻,说不定就能再见萧十—郎一面。 “但见不见面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知道并没有害死他,只要他还能好好地活 下去,我就算立刻死,也死得心安了。我能平平静静、问心无愧地死在这里,上天 已算对我不薄,我还求什么?‘ 到现在,她才想起连城璧。 但她知道连城璧一定会照顾自己的,有没有她,连城璧都会同样活下去,而且 活得很光荣,活得很好。 ?她当然也想到了腹中的孩子。 大多灵敏的女人都会将孩子看得比自己还重要,这是母住,也正是女性的荣 光,人类的生命也正因为这缘故才能永远延续。 但孩子若还没有出世,就完全不同了。 女人对自己还没有出世的孩予,绝不会有很深的感情、很大的爱心。 因为这时她的母性还未完全被引发。 这是人性。 母性是完美的,至高无上的,完全不自私、不计利害、不顾一切、也绝不要求 任何代价。 ?但人性却是有弱点的。 沈璧君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若真能安安心,平平静静地死,有时的确比活着还幸运,这世界上,真 能死而无憾的人并不多。 沈璧君也并不是不想活了,只不过她知道已没法子再活下去。 这是绝地,她已陷入绝境,完全绝望。 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是萧十一郎的声音。 这声音竟似就在她的耳畔, 沈璧君狂喜着,忍不住想扭过头去瞧他一眼。 但萧十一郎已接着道:“你千万不要转又来看我,尽量将自己放松,全身都放 松,就好像你现在正在—张最舒服的床上,躺在你母亲的怀里,完全无忧无虑,什 么都不要去想,绝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声音中仿佛有股奇异的力量,能令人完全安 定下来,完全信任他。 沈璧君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能说话么?” 萧十一郎道:‘要说得很轻、很慢,我能听到的。” ?这声音更近了。” 沈璧君道:“我可以不动,也可以放松自己,但却没法子不想。” ?萧十一郎道:“想什么?” 一 沈璧君道,“我想假如我们动一动就会陷下去,岂非要永远被困死在这里?你 难道也想不出法子脱身?” 萧十一郎道:‘自然是有法子的。” 沈璧君柔声道:“只要你有法子能脱身,我就安心了,我无论怎么样都没关 系。” ?她这句话还未说完,就瞧见了萧十一郎那双发亮的眼睛。 这本是双倔强而冷酷的眼睛,有时虽然也会带着些调皮的神色,带着些讥诮的 笑意,却从来没有露出过任何一种情感。 现在这双眼睛里却充满了喜悦、欣慰、感激.... 沈璧君的脸红了。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瞧见萧十一郎,所以她才情不自禁吐露了真情,若 是已瞧见他,她只怕就不会有这种勇气。 但现在萧十一郎距离她这么近。 她几乎已能感觉到萧十一郎的呼吸。 ?萧十一郎已避开了她的目光,道:“你本来看不到我的,现在却看到了,是不 是?”沈璧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我一直都没有动过,否则早已沉下去了,我既没有动,又怎会 移动是这里来了呢?” 沈璧君自然不知道原因。 萧十一郎道:“这泥沼看起来是死的,其实却一直在流动着,只不过流动得很 慢、很慢,所以我们才感觉不出。” 他接着说道:“就因为我完全没有动,所以才会随着泥沼的流动漂了过来。若 是一挣扎,就只会往下陷落,所以你才一直停留在这里。” ?沈璧君没有说话, 但她的心里在暗自庆幸:“若是我也没有挣扎,也随着泥沼在往前流动,我现 在怎会看到你?” 萧十一郎道:“前面不远,就是陆地,只要我们能忍耐到那里,就得救了…… 那也用不着多久,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是不是?” 他目光不由自主转了过来,凝注着沈璧君的眼睛。 ?沈璧君也不由自主凝注着他的眼睛, 她还是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睛却仿佛在说:“为了你,我一定能做到的。” 从眼睛里说出的话,也正是自心底发出的声音,这种声音眼睛既瞧不见,耳朵 更无法听到。 能听到这种声音的人不多。 这种声音是用“心”来听的。 萧十一郎却听到了。 过了很久很久,沈璧君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我错了。” 萧十一郎道:“什么事错了?” 沈璧君道:“我本来以为天道不公,常常会故意作贱世人,现在才知道,老天 毕竟是有眼睛的。”萧十一郎缓缓道:“不错,所以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 能忘记天上有双眼睛随时随地都在瞧着你。”没有声音,没有动静,没有生命, 天地间一切仿佛都是死的。 泥沼也是死的,谁也感觉不出它在流动。 “它真能将我们带到陆地上去么?”沈璧君并没有问,也不着急。 ?她的心很平静,此时,此刻,此情,此境,她仿佛就已满足!是死?是活?她 似已完全不放在心上。 她只怕萧十一郎这双发亮的眼睛看透她的心。 她只怕萧十一郎感觉出她的心越跳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一定要找些话来说。但说什么呢? 萧十一郎忽然道:“你可知道这次是谁救了我们?” 沈璧君道:“自然是……是你。” 她忽然发觉萧十一郎的呼吸也很急促。她的心更慌了。 萧十—郎道:“不是我。” 沈璧君道:“不是你?是谁?” 萧十一郎道:“是狼。” 只在这一瞬间,他目光仿佛是瞧着很远的地方,缓缓接着道:‘我第一次到这 里来,就是狼带我来的。” ?沈璧君道:“我听你说过那故事。” 萧十一郎道:“是狼告诉我,这泥沼中有种神奇的力量可以治疗人的伤势,是 狼教我会如何求生,如何忍耐。 沈璧君轻叹道:“要学会这两个字,只怕很不容易。 萧十一郎道:“但一个人若要活下去,就得忍耐……忍受孤独,忍受寂寞,忍 受轻视,忍受痛苦,只有从忍耐中去寻得快乐。” ?沈璧君沉默了很久,柔声道:‘你好像从狼那里学会了很多事。” 萧十一郎道:“不错,所以我有时非但觉得狼比人懂得多,也比人更值得尊 敬。” 沈璧君道:“尊敬?” 萧十一郎道:“狼是世上最孤独的动物,为了求生,有时虽然会结伴去寻找食 物,但吃饱之后,就立刻又分散了。” ?沈璧君道:“你难道就因为它们喜欢孤独,才尊敬它们?”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它们比人能忍受孤独,所以它们也比人忠实。” 沈璧君道:“忠实?” ?用“忠实”两字来形容狼,她实在闻所末闻。 萧十一郎道:“只有狼才是世上最忠实的配偶,一夫一妻,活着时从不分离, 公狼若死了,母狼宁可孤独至死,也不会另寻伴侣,母狼若死了,公狼也绝不会另 结新欢。” 他目中又露出那种尖锐的讥诮之意,道:“但人呢?世上有几个忠于自己妻子的 丈夫7抛弃发妻的比比皆是,有了三妻四妾,还沽沽自喜,认为自己了不起。女人 固然好些,但也好不了多少,因而出现一个能为丈夫守节的寡妇,就要大肆宣扬, 却不知每条母狼都有资格立个贞节牌坊的.” 沈璧君不说话了。 萧十一郎又道:“世上最亲密的,莫过于夫妻,若对自己的配偶都不忠实,对 别人更不必说了,你说狼是不是比人忠实得多?” 沈璧君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但狼有时会吃狼的。” 萧十一郎道:“人呢?人难道就不吃人么?” ?他冷冷接着道:“何况,狼只在饥饿难耐,万不得已时,才会吃自己的同类, 但人吃得很饱时,也会自相残杀。” 沈璧君叹了口气,道:“你对狼的确知道得很多,但对人却知道得太少了。” 萧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道:“人也有忠实的,也有可爱的,而且善良的人永远比恶人多,只要 你去接近他们,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有他可爱的一面,并非像你想象中那么可恶。” ?萧十一郎也不说话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些话。 ?难道他也和沈璧君一样,生怕被人看破他的心事,所以故意找些话来说? 难道他想用这些话警戒自己? 沈璧君道:“你为什么只喜欢说狼?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 ?萧十一郎道:“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沈璧君道:“譬如说,你为什么会叫萧十一郎?难道你还有十个哥哥姐姐?” 萧十一郎道:“嗯。” 沈璧君道:“这么说,你岂非一点也不孤独?”萧十一郎道:“嗯。” 沈璧君道:“你的兄弟奶妹们呢?都在哪里?” 萧十一郎道:“死了,全都死了!” 他目中忽又充满了悲愤恶毒之意,无论谁瞧见他这种眼色,都可想象出他必有 一段悲惨的往事。 ?沈璧君只觉心里一阵刺痛—— 在这一刹那间,她忽然觉得萧十一郎还是个孩子,一个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 孩子,需要人爱护,需要人照顾...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泥沼果然是在流动着的。 前面果然是陆地。 但沈璧君却绝末想到这地方竟是如此美丽。 千百年前,这里想必也是一片沼泽,土质自然特别肥沃。 再加上群山合抱,地势又极低,所以寒风不至,四季常春,就像是上天特意要 在这苦难的世界中留下一片乐土。 在别的地方早已凋零枯萎的草木,在这里却正欣欣向荣,在别的地方难以久长 的奇花异草,在这里却满目皆是。 就连那一道自半山流下来的泉水。都比别的地方分外清冽甜美. 沈璧君本来是最爱干净的,但现在她却忘记了满身的污泥,一踏上这块土地, 就似已变得痴了。 ?足足有大半刻的功夫,她就痴疯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她 才长长吐出口气,道:“我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种地方,只怕也唯有你这种人才能 找得到。” ?萧十—郎道:“我也找不到,是……” 沈璧君笑了,打断了他的话,嫣然笑道:“是狼找到的,我知道…” 她忽又发现在泉水旁的一片不知名的花树丛中,还有间小小的木屋,一丛浅紫 色的花,从屋顶上长了出来。 她仿佛觉得有些失望,轻叹着道:“原来这里还有人家?” 萧十一郎凝注着她,缓缓道:“除了你和我之外,这里只怕不会再有别的 人……你也许就是踏上这块土地的第二个人。” 沈璧君的脸似又有些发红,轻轻地问道:“你没有带别的人来过?” 萧十一郎摇了摇头。 ?沈璧君道:“但那间屋子...” 萧十—郎道:“那是我盖的,假如每一个人都一定要有个家,那屋子也许就可 算是我的家。” 他淡淡地笑了笑,又道:“自从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地方,我就爱上它了,以后 每当我觉得疲倦,觉得厌烦时,我就会到这里来静静地待上一两个月,每次我离开 这里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像是已换了个人似的。” 沈璧君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多住些时候?”为什么不永远住下 去?” 萧十一郎没有说话, ?沈璧君的眼睛发着光,又道:“这里有花果,有清泉,还有如此肥沃的土地, 一个人到了这里,就什么事都再也用不着忧虑了,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快快乐乐地过 一生,为什么还要到外面去惹那些烦恼?” 萧十一郎沉默了很久,才笑了笑,道:“这也许只因为我是今天生的贱骨 头。” 他笑得是那么凄凉,那么寂寞, 沈璧君忽然明白了。 无论多深的痛苦和烦恼,都比不上“寂寞”那么难以忍受。 这里纵然有最美丽的花朵,最鲜甜的果子,最清凉的泉水,却也填不满一个人 心里的空虚和寂寞, ?萧十一郎缓缓道,“所以我总觉得有很多地方都不如狼,它们能做到的事,我 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沈璧君柔声道:“这只因为你根本就不是狼,是人…。一条狼若勉强要做人的 事,也一定会被它的同伴看成呆子,是么?” 萧十一郎又沉默了很久,喃喃道:“不错,人是人,狼是狼,狼不该学人,人 为什么要去学狼呢?” 他忽然笑了。道:“我已有很久没到这里来,那屋子里的灰尘一定有三寸厚 了,我先打扫打扫,你……你能走了么?” 沈璧君嫣然道:“看来老天无论对人和对狼都同样公平,我在那泥沼里泡了半 天,现在伤势也觉得好多了。” 萧十一郎笑道:“好,你若喜欢,不妨到那边泉水下去冲冲洗洗,我就在屋子 里等你。” “我就在屋子里等你。” ?这自然只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句话,萧十一郎说这句话的时候,永远也不会想到 这句话对沈璧君的意义是多么重大, 沈璧君这一生中,几乎有大半时问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小的时候,她就常常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待她终年游侠在外的父母回来,常 常一等就是好几天,好几个月。等着看她父亲严肃中带着慈爱的笑容,等着她母亲 温柔的拥抱,亲切的爱抚…… 直到有一天,她知道她的父母永远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天她没有等到她的父母,却等到了两口棺材。 然后,她渐渐长大,但每天还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早上,她很早就醒了,却要躺在床上等照顾她的奶妈叫她起来,带她去向她的 祖母请安。 请过安之后,她就要等到午饭时才能见到祖母,然后再等着晚饭,每天只有晚 饭后那一两个时辰,才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那时她的祖母会让她坐在脚下的小凳子上,说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给她听,告 诉她一些沈家无敌金针的秘诀,有时还会剥一个枇杷、几瓣橘子喂到她嘴里,甚至 还会让她摸模她那日渐稀疏的白发,满是皱纹的脸。 只可惜那段时候永远那么短,她又得等到明天。 她长得越大,就觉得等待的时候越多,但那时她等的已和小时候不同了,也不 再那么盼望晚饭的那段短暂的快乐。 ?她等的究竟是什么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她也和世上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是在等待着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骑着白 马来接她上花轿。 她比别的女孩子运气都好,她终于等到了。 连城璧实在是个理想的丈夫,既温柔,又英俊,而且文武双全,年少多金,在 江湖中的声望地位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无论谁做了他的妻子,不但应该觉得满足,而且还应该觉得荣耀。 沈璧君本也很知足了。 ?但她还是在等,常常倚着窗子,等待她那位名满天下的丈夫回来,常常一等就 是好几天、好几个月…… 在等待的时候,她心里总是充满了恐惧,生怕等回来的不是她那温柔多情的丈 夫,面是一口棺材。 ?冷冰冰的棺材! 对于“等”的滋味,世上只怕很少有人能比她懂得更多,了解得更深, ?她了解得越深,就越怕等。 怎奈她这一生中却偏偏总是在等别人,从来也没有人等她, 直到现在,现在终于有人在等她了。 ?她知道无论她要在这里停留多久,无论她在这里做什么,只要她回到那边的屋 子里,就一定有个人在等着她。 虽然那只不过是间很简陋的小木屋,虽然那人并不是她的什么人,但就这份感 觉,已使她心里充满了安全和温暖之意。 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独的,并不是寂寞的。 泉水虽然很冷,但她身上却是暖和的。 ?她很少有如此幸福的感觉。 除了一张木床外,屋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显得说不出的冷清,说不出的空 虚,每次萧十一郎回到这里来,开始时也许会觉得很宁静。但到了后来,他的心反 而更乱了。 他当然还可以再做些桌椅和零星的用具,使这屋子看来不像这么冷清,但却并 没有这么样做。因为他知道,屋子里的东西虽可以用这些东西填满,但他心里的空 虚,却是他自己永远无法填满的, ?直到现在—— 这屋虽然还是和以前同样的冷清,但他的心,却已不再空虚寂寞,竟仿佛真的 回到了家。 这是他第一次将这地方当作“家”。 他这才知道“回家”感觉,竟是如此甜蜜,如此幸福。 他虽然也在等着,但心里却很宁静。 因为他知道他等的人很快就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屋于里只要有个温柔体贴的女人,无论这屋子是多么简陋都没关系了,世上只 有女人才使一间屋子变成一个“家”。 大多数男人都有这种病——懒病。 能治好男人这种病的,也只有女人,他爱的女人。 ?也不知为了什么,萧十一郎忽然变得勤快起来了! 木屋里开始有了桌子、椅子,床上也有柔软的草垫,甚至连窗户都挂起了竹帘 子。 虽然萧十一郎并不住在这屋子里,每天晚上,他还是睡在外面的石岸上,但他 却还是认为这屋子就是他的家,所以他一定要将这个家弄得漂漂亮亮、舒舒服服 的。 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了个家。 现在桌上已有了花瓶,瓶中已有鲜花。 吃饭的时候已有了杯、盘、碗、盏,除了那四时不断的鲜果外,有时甚至还会 有一味煎鱼,一盘烤得很好的兔肉,或是葡萄酿成的酒,虽然没有盐,但他们还是 吃得津津有味。 萧十一郎有双很巧的手。 普普通通的一块木头,到了他手里,很快就会变成一只很深亮的花瓶,一个很 漂亮的酒杯。 泉水中的鱼,草丛少酌兔,只要他愿意,立刻就会变成他们助晚召,沈璧君卿 草编成的桌布,使得他们的晚餐看来更丰富。 他们的伤,也好得很快。 这固然是因为泥沼中有种神奇的力量,但感情的力量却更神奇、更伟大!世上 所有的奇迹,都是这种力量造成的。 ?有一天早上,萧十一郎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沈璧君正将一张细草编成的 “被”轻轻盖在他身上。’ 看到他张开眼睛,她的脸就红了,垂下头道:“晚上的露水很重,还是凉得 很……” 萧十一郎瞧着她,似已忘了说话. 沈璧君头垂得更低,道:“你为什么不再盖间屋子?否则你在外面受着风露,我 却住在你的屋子里,又怎么能安心?” 于是萧十一郎就更忙了。 原来的那间小木屋旁又搭起屋架…… 人,其实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往往会被眼前的幸福所陶醉,忘了去想 这种幸福是否能长久。 标题 <<旧雨楼·古龙《萧十一郎》——第十六章柔肠寸断>> 古龙《萧十一郎》 第十六章柔肠寸断 有一天,萧十一郎去汲水的时候,忽然发现沈璧君一个人坐在泉水旁,垂头瞧 着自己的肚子。 ?她像是完全没有发觉萧十一郎已走到她身旁。 萧十一郎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璧君似乎吃了—惊,脸上立刻发生了一种很奇特的变化。过了很久才勉强笑 了笑,道:“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 萧十一郎没有再问下去。 他方才问出了那句话,巳在后悔了。 因为他知道女人在说:“什么都没有想”的时候,其实心里必定在想着很多 事,很多她不愿被别人知道的事。 ?这些事却又偏偏是别人一定会猜得出来的. 萧十一郎当然知道沈璧君在想什么。 第二天,沈璧君就发现那间已快搭成的屋子又拆平了. ?那几罐还没有酿成的酒也空了。 萧十一郎坐在树下,面上还带着酒意,似乎一夜都未睡过。 ?沈璧君的心忽然跳得快了起来。 她已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幸的事将要发生。 她嗫嚅着问道:“你——你为什么要将屋子拆了?” ?萧十一郎面上—点表情也没有,甚至瞧也没有瞧她一眼,只是淡淡地道:“既 已没有人住了,为什么不拆?” 沈璧君道:“怎——怎么会没有住?你——” 萧十一郎道:“我巳要走了。” 沈璧君全身都似乎凉透了,嗄声道:“走?为什么要走?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萧十一郎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我没有家,而且是个天生的贱骨头,在这里 待不上两个月,就想出去惹惹麻烦了。” 沈璧君的心像是有针在刺着,忍不住道:“你说的这是真话?” ?萧十一郎道:“我为什么要说谎,这种日子我本来就过不惯的。” 沈璧君道:“这种日子有什么不好?” 萧十一郎冷冷道:“你认为好的,我未必也认为好,你和我根本就不同,我天 生就是个喜欢惹麻烦、找刺激的人.” 沈璧君眼圈儿已湿了,道:“可是我——” 萧十一郎道:“你也该走了,该走的人,迟早总是要走的。” 沈璧君虽然在勉强忍耐着,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忽然明白萧十一郎的意思。 “他并不是真的想走,只不过知道我要走了.’ “我本来就没法子永远待在这里。” “我就算想逃避,又能逃避到几时?” 沈璧君咬了咬牙,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萧十一郎道:“现在就走。”沈璧君道:“好。” 她忽然扭转头,奔回木屋,木屋中立刻就传出了她的哭声。萧十一郎面上还 是一点表情也没有。风吹在他身上,还是暖洋洋的。但外面的湖水却已结冰 了... 出了这山谷,沈璧君才知道现在已经是冬天!冬天来得实在太快了。道路 上积满冰雪.行人也很稀少。 萧十一郎将山谷中出产的桃子和梨,拿到城里的大户人家去卖了几两银——在 冬天,这种水果的价格自然特别昂贵,他要的价钱虽不太高,却已足够用来做他们 这一路上的花费了。 ?于是他就雇了辆马车,给沈璧君坐。他自己始终跨在车辕外。 沈璧君这才知道:原来“大盗”萧十一郎所花的每一文钱,都是正正当当、清 清白白,用自己劳力换来的。 他纵然出手抢劫过,为的却是别的人、别的事。 沈璧君这才知道萧十一郎原来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若非她亲眼瞧见,简直不信世上会有这种人存在。 她对萧十一郎的了解虽然越来越深,距离却似越来越远。 在那山谷里,他们本是那么接近,接近得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心声。 但一出了山谷,他们的距离立刻就拉远了。 “难道我们真的本来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中的人?”雪,下得很大,已下了好 几天。 ?山下的小客栈中,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别的客人。 沈璧君又在“等”了。 ?现在她等的是什么? 是离别!只有离别... 忽然间,—辆马车停在门外,萧十一郎一下了马车就冲进来,脸色虽然很苍 白,神情却很兴奋。 看到萧十一郎回来,沈璧君心里竟不由自主泛起一阵温暖之意。连忙就迎了出 去,嫣然道:“想不到今天你也会坐车回来。” ?对大多数男人说来,世上也许很少有比他所喜爱的女孩子的笑容更可爱、更能 令他愉快的事了。 平常沈璧君在笑的时候,萧十一郎的目光几乎从来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脸。这也 许只因为他知道他能看到她笑容的机会已不多了。 ?但今天,他却连瞧都没有瞧她一眼,只是淡淡地道:“这辆车是替你叫来 的。” 沈璧君怔了怔,道:“替我——叫来的——” 女人的确要比男人敏感得多,看到萧十一郎的神情,她立刻就发现不对,脸上 的笑容已渐渐凝结。 萧十一郎道,“不错,是替你叫来的,因为这附近的路你都不熟悉。” ?沈璧君的身子在往后缩,似乎突然感觉到一陈刺骨的寒意,她想说话,但嘴唇 却在不停地颤抖, 因为她知道,萧十一郎每天出去,都是为了打探连城璧的消息。 过了很久,她才鼓起勇气,道:“你——是不是已找到他了?” 萧十一郎道:“是。” 他的回答很简短,简短得像是针,简短得可怕。 沈璧君脸上的表情也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她一向是个很有教养的女人,她知道,一个女人听到自己丈夫的消息时,无论 如何都应该觉得高兴才对。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竟无法使自己作出惊喜高兴的样子。 又过了很久,她才轻轻问道:“他在哪里?” ?萧十一郎道:“门口那车夫知道地方,他会带你去的。” 沈璧君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道:“谢谢你。” ?她当然知道这三个字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但声音听来却那么生疏,那么遥 远,就仿佛是在听一个陌生人说话。 她当然也知道她自己在笑,但她的脸却又是如此麻木,这笑容简直就像是在别 人的脸上。 ?萧十一郎道:“不必客气,这本是我应该做的事。” 他的声音很冷淡,表情也很冷淡。但他的心呢? ?沈璧君道:“你是不是叫车子在外面等着?” 萧十一郎道:“是!好在现在时候还早,你还可以起一大段路,而且——你反 正也没有什么行李要收拾。” 他面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笑容,接着又道:“而且我知道你一定很急着要 走的。” 沈璧君慢慢地点着头,道:“是,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萧十一郎道:“好,你快走吧!以后我们说不定还有见面的机会。” 两个人话都说行很轻、很慢,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来。 这难道真是他们心里想说的话?世上又有几人能有勇气说出来? ?老天既要叫他遇着她,为何又要令他们不能不彼此隐瞒,彼此欺骗,甚至要彼 此伤害…… 萧十一郎忽然转过身,道:“你还有一段路要走,我不再耽误你了,再见 吧!” 沈璧君道:“不错,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你——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萧十一郎淡淡道:“是,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得不停地走。” ?沈璧君忽然咬了咬嘴唇,大声道:“我还想做一件事,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萧十一郎虽然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道:“什么事?” ?沈璧君道:“我——我想请你喝酒。” 她像是鼓足了勇气,接着又道:“是我请你,不是你请我。不说别的,只说你 天天都在请我,让我回请一你也是应该的。” 萧十一郎道:“可是你——” 沈璧君笑了笑,道:“我虽然囊空如洗,但这东西至少还可以换几罐酒,是不 是?” ?她拔下了头上的金钗。这金钗虽非十分贵重,却是她最珍惜之物,因为这是她 婚后第一天,连城璧亲手插在她头上的。 她永远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用这金钗来换几罐酒, 但现在她却绝 没有丝毫吝惜,只要能再和萧十一郎喝一次酒,最后的一次, 无论用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萧十—郎为她牺牲这么多,她觉得自己至少也该为他牺牲一次。 ?她知道自己这一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报答他了。 萧十一郎终于转过身,瞧见了她手里的金钗。 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到最后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你知道,只要有 酒喝,我从来也没法子拒绝的。” 醉了,醉得真快,一个人若是真想喝醉,他一定会醉得很快。 因为他纵然不醉,也可以装醉。最妙的是,一个人若是一心想装醉,那么到后 来往往会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装醉?还是真醉了? 萧十一郎又在哼着那首歌。酒醉了的人往往不能说话,却能唱歌。因为唱歌实 在比说话容易得多。 沈璧君已静静地听了很久。她还很清醒。因为她不敢醉,她知道自己一醉就再 也无法控制自己,她生怕自己会做出一些很可怕的事。 不敢死的人,常常反而死得快些。 ?但不敢醉的人,却绝不会醉,因为他心里已有这种感觉,酒喝到某一程度时, 就再也喝不下去,喝下去也会吐出来。 一个人的心若不接受某件事,胃也不会接受的。 歌声仍是那么苍凉、那么萧索。 沈璧君的眼眶渐渐湿了,忍不住问道:“这首歌我已听过许多次,却始终不知 道这首歌究竟是什么意思?” ?歌声忽然停顿,萧十一郎的目光忽然自遥远朦胧的远方收了回来,凝注着沈璧 君的脸,道:“你真想知道?”沈璧君道:“真的。” 萧十一郎道:“你听不懂,只因这本是首关外蒙人唱的牧歌,但你若听懂了这 首歌的意思,恐怕以后就永远再也不想听了。” ?沈璧君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面上又露出那种尖刻的讥消之意,道:“因为这首歌的意思,绝不会 被你们这种人所能了解,所能欣赏的。” 沈璧君垂下了头,道:“也许我和别的人有些不同呢?” 萧十一郎眼睛盯着她,良久良久,忽然大声道:“好,我说,你听——” 他摸索着,找着了酒,一饮而尽,缓缓接着道:“这首歌的意思是说,世人只 知道可怜羊,同情羊,绝少会有人知道狼的痛苦,狼的寂寞;世上只看到狼在吃羊 时的残忍,却看不到它忍着孤独和饥饿在冰天雪地中流浪的情况,羊饿了该吃草, 狼饿了呢?难道就该饿死吗?” ?他语声中充满了悲愤之意,声音也越说越大! “我问你,你若在寒风刺骨冰雪荒原上流浪了很多天,滴水末沾,米粒末进, 你若看到了一条羊,你会不会吃它?” 沈璧君垂着头,始终未曾抬起。 萧十一郎又喝了杯酒,忽然以筷击杯,放声高歌。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歌声高亢,唱到这里,突然嘶裂。 沈璧君目中已流下泪来。 萧十一郎已伏在桌上,挥手道:“我醉欲眠君且去,你走吧——快走吧!既然 迟早都要走,不如早些走,免得别人赶你——” ?沈璧君的心从来也没有这么乱过。 她知道这一次是必定可以回去了,回到她熟悉的世界,一切事又将回复安定、 正常、平静。 这一次她回去了,以后绝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再来扰乱她, 这本是她所企求的,她本应觉得高兴。但现在—— 她拭干了泪痕,暗问自己:“萧十一郎若是拉着我,要我不走,我会不会为他 留下呢?” “我会不会为他而放弃那安定正常的生活,放弃荣誉和地位,放弃那些关心我 的人,放弃一切?”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坚强的人,她不敢试探自己。 她甚至不敢再想萧十—郎对她的种种恩情,不敢再想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眼睛 里的情意。 现在,她只想连城璧。 她决心要做连城璧忠实的妻子,因为…。. ?现在马车已停下,她已回到她自己的世界。 这是人的世界,不是狼的。 ?院子里很静,静得甚至可以听到落叶的声音。 因为现在夜已很深,这里又是家很高贵的客栈,住的都是很高贵的客人,都知 道自重自爱,绝不会去打扰别人。连城璧就住在这院子里。 店栈中的伙计以诧异的眼色带着她到这里来,她只挥了挥了手,这伙计就走 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在这种地方做事的人,第一件要学会的事,就是 要分清什么是该问的,什么是不该问的。西面的厢房,灯还亮着。 沈璧君悄悄地走过院子,走上石阶。 石阶只有四五级,但她却似乎永远也走不上去。 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心里竟似有种说不出的畏惧之意,竟没有勇气去推开门, 没有勇气面对她自己的丈夫, ?她所畏惧的是什么? 她是不是怕连城璧问她:“这些日子你在哪里?” ?屋子里的灯光虽很明亮,但说话的声音却很低,直到这时,才突然有人提高了 声音问道:“外面是哪一位?” 声音虽提高了,却仍是那么矜持,那么温文有礼。 沈璧君知道这就是连城璧,世上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约束自己。 在这—刹那间,连城璧的种种好处又回到她心头,她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在 怀念他的。 ?在这一刹那间,她恨不得冲进屋里,投入他怀里。 但她却并没有这样做。 她知道连城璧不喜欢感情冲动的人。 ?她慢慢地走上石阶,门已开了,站在门口的,正是连城璧。 这两个月来,他一直在苦苦寻找他的妻子,一直在担心、焦急、思念,现在, 他的妻子竟忽然奇迹般出现在门外。 但甚至就在这一刹那间,他也没有露出兴奋、惊喜之态,甚至没有去拉一拉他 妻子的手。 他只是凝注她,温柔地笑了笑,柔声道:“你回来了。” ?沈璧君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是,我回来了。” 就这么样两句话,没有别的。 ?沈璧君一颗乱糟糟的心,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她本已习惯于这种淡漠而恬静的感情,现在,她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并没有改 变。 她不愿说的事,连城璧还是永远不会问的。 在他的世界中,人与人之间,无论是父子、是兄弟、是夫妻,都应该适当地保 持着一段距离。 ?这段距离却令人觉得寂寞,却也保护了人的安全、尊严、和平静…… 屋子里除了连城璧外,还有赵无极、海灵子、屠啸天,南七北六十三省七十二 家镖局的总镖头,江湖中人称“稳如泰山”的司徒中平,和武林“六君子”中的 “见色不乱真君子”的厉刚。 ?这五人都是名满天下的侠客,也都是连城璧的朋友,自然全都认得沈璧君,五 个人虽也没有说什么,心里都不免奇怪! “自己的妻子失踪了两个月,做丈夫的居然会不问她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做